↓↓↓↓↓↓↓↓↓↓↓↓↓↓↓↓↓↓↓↓↓↓↓↓↓↓↓↓
如今的土耳其,以领土和传统的多样化而著称。
在南部的爱琴海岸上,还留有希腊传统的影子,希腊式样的房子随处可见,配上海岸和蓝天,仿佛是行走在希腊的土地上。
在伊斯坦布尔,还保留着东罗马时期的建筑和城墙。聪明的土耳其人对基督教堂进行了模仿和改造,创造出了一种独特的清真寺样式,在全国铺展开来。土耳其已经成了保留罗马和希腊遗址最多的国家之一,甚至超过了意大利和希腊本土。
而我在西部地区旅行时,仿佛又进入了另一个文明世界,不是土耳其,而是在中亚的某个地方。在底格里斯(T)河畔的迪亚巴克尔(D),人们以库尔德人自居,处处彰显着对本民族文化的自豪感。在这里,人们把他们居住的地方称为库尔德斯坦(K),而不是土耳其斯坦。
在凡湖(V)的渡船上,四周的雪山让人想到了西藏。凡湖东岸那座堡垒看上去如同该地的守护神一般令人胆寒。
在靠近伊朗的亚拉腊山(M.A,也是传说中诺亚方舟停泊的地方)附近,小城多乌巴亚齐(D)仿佛已经脱离了土耳其风格,进入了波斯文明的范畴。在白色的雪山下,一座叫作伊沙克帕夏宫(IPP)的堡垒如同巨鹰一样盘踞在高山一侧的一块台地上,从堡垒向下遥望谷地,远方的雪山和半干旱的山谷绵延千里,仿佛随时会有古代的游牧战士策马前来。
在靠近亚美尼亚的卡斯(K),一座带着亚美尼亚风情的小城,热情的女大学生拥抱着我留影,让我忘记了这是一个伊斯兰国家。
土耳其的文明多样化与历史有关,也和奥斯曼人在历史大部分时间里保持的宽容分不开。
这里有过太多的历史过客:赫梯人、吕西亚人、吕迪亚人、波斯人、希腊人、罗马人、阿拉伯人、突厥人、蒙古人、亚美尼亚人、库尔德人。他们或多或少地留下一些血脉,传到了今天,造就了土耳其文明和人种的多样化。
在漫长的历史中,这里还是民族的大熔炉。当其他地方出现了宗教战争,各个民族互相厮杀,不管是皇帝、哈里发还是苏丹,却在这里奉行一种宽容和融合的政策,允许人们按照已有的习惯生活下去。
当西班牙的国王排斥犹太人时,奥斯曼的苏丹却欢迎这些流亡者到来,对犹太人友好的传统一直保留到了现代。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土耳其政府派出的大使们尽可能地帮助犹太人逃离欧洲的纳粹魔掌。当基督徒在伊斯兰教其他地区受到威胁时,苏丹的领土却允许基督徒保持信仰。
奥斯曼帝国在民族政策上也有污点,那是针对亚美尼亚人的。在近代,随着土耳其的衰落,有些政客反思政策时,认为帝国民族多样化的政策没有带来稳定,特别是当帝国走下坡路时,各个地区正是由于民族、文化的多样性,更倾向于分裂,而不是统一在一个政权之下。于是,对亚美尼亚人的迫害在这个背景下展开,成为土耳其历史的污点。但在大部分情况下,土耳其都保持着民族和宗教的宽容。
土耳其政客的反思也并非没有道理。到了近代,随着民族国家理论的兴起,帝国统治下的各个民族对统一毫不留恋,却热衷于摆脱出来,形成民族国家,帝国也随之进入了解体的阶段。
在土耳其的爱琴海沿岸旅行时,人们常常会遇到这样的困惑:爱琴海沿岸靠近大陆的地方有许多岛屿,然而,如果你只持有土耳其签证,却无法去那些岛屿旅游,因为它们属于希腊。
有些岛屿距离土耳其海岸只有几十公里,甚至几公里,在海岸上举目远望,就能看见它们的身影,而这些岛屿与希腊本土却有数百公里之遥。巨大的萨摩斯岛(SI)离土耳其的古城以弗所(E)只有三四十公里,离大陆最近的海岸只有几公里。拥有着古代世界七大奇迹之一(太阳神像)的罗德斯岛(RI)也紧挨着土耳其海岸。但它们属于希腊,不属于土耳其。
在奥斯曼帝国时期,许多信仰基督教的希腊人被允许在小亚细亚半岛的爱琴海沿岸继续居住。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希腊以保护希腊人为借口,占领了这些海岸。距离古城以弗所不远的伊兹密尔成了希腊占领军的中心。曾经庞大的奥斯曼土耳其帝国不仅丧失了外围地区,甚至连小亚细亚本土都无法保住。
意大利也乘机对土耳其南部沿海下手,土耳其剩下的只有丧失了大部分海洋的小亚细亚中部地带,那儿遍布着高原和群山,这就是横跨亚欧非大陆的帝国所剩下的一切。
第一次世界大战对于奥斯曼帝国来说,是一场挑边游戏。它本可以置身事外,在战争前,奥斯曼和英法的关系密切,也与德国保持着很深的联系。既然战争是欧洲基督徒的战争,奥斯曼坐山观虎斗就足够了。
然而奥斯曼并不这么想。它知道自己是所有人眼中的肥肉,不管是英法还是德国,都把它看作一个可以利用的工具,一个领土广阔却难以守住的老大帝国。它担心如果保持中立,那么战争结束后,战胜的一方会借着获胜的势头,来侵扰奥斯曼。
当战争以同盟国的失败而告终时,作为战败方的奥斯曼帝国也成了被瓜分的对象。
从奥斯曼帝国的被瓜分中,也可以看出当时世界的走势。在英、法、俄等国家的眼中,除了欧洲之外的其他地方,很少有国界的概念。虽然奥斯曼成为国家已经数百年,但欧洲人只不过将它的国土看成是一块块等待被占领的无主土地而已。
对奥斯曼最眼馋的是沙俄帝国。自从彼得大帝时期开始,沙俄帝国就一直渴望走向大海。经过若干个世纪的努力,沙俄帝国在西方的波罗的海找到了出海口,而向北部的扩张让它拥有了一多半的北冰洋。除了这些寒冷地区的土地外,向南部温暖的地中海前进,就成了沙俄帝国图谋已久的战略。
为了接近地中海,沙俄帝国需要首先将黑海变成斯拉夫人的内海。在沙俄之前,黑海已经被奥斯曼人看作是突厥人的湖泊,于是两者有了激烈的冲突。
但事实是:在俄罗斯之前,这座位于黑海的半岛的确属于奥斯曼帝国。著名的文豪列夫·托尔斯泰围绕着塞瓦斯托波尔的战争写过一系列的短篇小说,这些小说所描写的就是沙俄帝国与奥斯曼的克里米亚战争。
与突厥人争夺之后,沙俄帝国获得了克里米亚,把奥斯曼势力从黑海的北岸赶走。它还越过了高加索山脉向南行进,将黑海的东岸也接管了,接着西岸也纳入了它的势力范围。这时候,沙俄帝国开始觊觎那条通往地中海的水道,它想抢占的是帝国最重要的城市——伊斯坦布尔。
黑海是一个特殊的水域,它从表面上看很像一个湖,周围是一圈陆地,只在西南方有一条狭窄得像河流的水道(博斯普鲁斯海峡)通往另一个内海——地中海。所以,如果要发挥黑海的作用,必须掌握这条水道。而掌握这条水道又意味着将伊斯坦布尔这座位于咽喉要道的城市占领。谁获得了这座城市,就意味着它已经成为地中海上一个重要的角色,拥有了足够的话语权。
对于沙俄帝国而言,伊斯坦布尔还有一个特殊的意义:沙俄帝国的国教是东正教,而东正教的发源地就是伊斯坦布尔。沙俄人的宗教就是从伊斯坦布尔出发,向北传入那片冻土地的。在沙俄眼中,世界上有三个罗马:第一个位于意大利,第二个就是古老的君士坦丁堡(现伊斯坦布尔)。当君士坦丁堡被伊斯兰突厥人占领时,东正教就迁往了沙皇的城市莫斯科,那儿就是第三罗马。夺取伊斯坦布尔,意味着东正教在古老的第二罗马复辟,这也是沙皇长久的梦想之一。
在第一次世界大战还没结束,奥斯曼人还在战场上拼搏时,协约国就已经制订计划瓜分它了。协约国制定了《塞克斯–皮科尔协定》(SPA),根据协定,沙俄的愿望将得到满足,获得整个海峡区域,控制从黑海到地中海的水道。
不仅是博斯普鲁斯海峡,沙俄的另一个觊觎范围是高加索以南的区域,也就是黑海的东南部。在如今,土耳其的东部有很大一片区域居住着库尔德人,它占了土耳其总面积的四分之一到三分之一,这片区域也被划入了沙俄。除了库尔德人领地之外,从古至今的黑海明珠特拉布松——这个色诺芬笔下的城市,也成了沙俄帝国的肥肉。
除了沙俄帝国之外,另一个胃口巨大的是法国。法国的主要目的是在地中海东岸获得立足点,由于它的行动较晚,在中东的势力范围远小于英国,所以有望通过战争的机会,从奥斯曼丧失的领土中获得阳光下的存在。
法国的瓜分要求主要包括如今的叙利亚和黎巴嫩地区,并横扫至伊朗边境的三角地带。
除了沙俄和法国之外,剩下的地区则被英国人拿走。英国的势力范围包括整个埃及、巴勒斯坦(以色列)、外约旦和伊拉克等属于阿拉伯人的地方。
为了策动阿拉伯人赶走奥斯曼的统治者,英国人的间谍在战争中不遗余力。在好莱坞的影片中,有一部获奖影片叫作《阿拉伯的劳伦斯》(LA),讲的就是英国人的战争英雄劳伦斯上校如何联合阿拉伯人抗击土耳其人的故事。只是,当时的阿拉伯人并不知道,在脱离了奥斯曼之后,阿拉伯世界并没有获得和平,反而进入了百年战争。
除了这三个主要国家之外,还有两个小国也对奥斯曼提出了大量领土上的要求。这两个小国是意大利和希腊。
意大利希望获得整个小亚细亚的南部地区,这里是安纳托利亚高原地带,也是奥斯曼人的核心区域之一。如果说,英法的瓜分还主要是在阿拉伯人区域,可以通过煽动阿拉伯人反对奥斯曼人,强调所谓民族自决原则的话,那么意大利对于这片突厥人核心区域的要求则显得更无礼。
除了意大利之外,独立不久的希腊也表现出强烈的扩张冲动。希腊人沉浸在古希腊的荣光中,总是强调东地中海和爱琴海是希腊人的海,而奥斯曼爱琴海海岸也是受希腊文化影响最深的地方。希腊向协约国提出希望得到奥斯曼的爱琴海沿岸地区,以及奥斯曼欧洲部分靠近希腊的领土。
当协约国制订这个瓜分计划时,奥斯曼土耳其的人们甚至不知道,他们的命运早已经注定。
战争结束得如此瞠目结舌:战败一方的奥匈帝国和奥斯曼帝国都解体了,在它们庞大的身躯上出现了一系列的小国家,变得更加不稳定,注定了未来的纷纭扰攘。而更令人想不到的是,战胜国一方的沙俄帝国也不存在了,一个叫作苏维埃的红色政权葬送了沙皇政权,成了所有战胜国和战败国共同的敌人。
沙俄变成苏联后,对奥斯曼的领土要求也就打了水漂。这些领土包括博斯普鲁斯海峡区域,也包括伟大的帝国首都伊斯坦布尔,还有东方的大片土地。既然苏联人要不走了,这些土地是否就可以由奥斯曼保住呢?
答案是:奥斯曼仍然无法保住这些土地,因为协约国不答应。
经过协商,苏联要求的土地中,海峡区域和伊斯坦布尔将实行国际共管,也就是名义上由国际联盟(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成立的国际组织,类似于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成立的联合国)托管,但实际上由各个战胜国派军队共同管理。苏联要求的东部地区则被授予了法国,法国则从叙利亚南部让出一部分区域交给英国。经过交换之后,英法都更加满意了。它们安排土耳其的领土,就仿佛安排一块无主的土地一样随便,也从不和奥斯曼协商。
如果把他们的要求都一一满足,那么土耳其剩下的领土就只有安纳托利亚高原北部和黑海南岸一带。不要说和奥斯曼帝国广阔的疆域相比,即便和现在相比,也只有今天土耳其的三分之一左右,且都是最难利用的土地。
如果把战前和战后做个比较,就更触目惊心。战前的奥斯曼虽然已经生病,但却保持着帝国的架势,如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而短短的几年后,它就要成为世界上最没有影响力的小国之一,人们甚至连吞并它剩余部分的胃口都没有。
在协约国紧锣密鼓地进行瓜分时,奥斯曼人又是怎么想的?
奥斯曼人仿佛已经认命了,在伊斯坦布尔的苏丹政府静静地等待着战胜国商量出结果,来裁定奥斯曼的命运。战争已经摧毁了奥斯曼人的信心,经济的崩溃更是让他们丧失了前途。奥斯曼的政治家也陷入了落魄之中。在战争前,掌握奥斯曼命运的政治家的确足够强势,但错误的政策令他们声名狼藉,退出了政坛,剩下的新生代政治家们则束手无策,没有办法应付如此复杂的局面。
当战胜者们在烟雾腾腾的巴黎会场争吵得面红耳赤时,奥斯曼人却连进入会场的权利都没有。